姑姑的话

姑姑如果还在世，应该是百岁老人了。

　　姑姑是爸爸的姐姐，奶奶老来得子，姑姑比爸爸大将近20岁。姑姑是有恩于我们家的，当年爷爷奶奶带着姑姑和爸爸、叔叔逃荒，后来实在走不动了，奶奶狠狠心把熟睡中的爸爸放在路边野地里，走出不远，爸爸醒了开始哭，是姑姑哭着跑过去又将爸爸抱起来继续赶路的，姑姑说全家人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。可以说没有姑姑当年的决断，就不会有我们这一家人了。姑姑没上过学，当年嫁到距奶奶家5公里的一个小乡村，生儿育女，勤俭持家，一待就是一辈子。

　　姑姑去世时，我正在遥远的边关采访，未及时赶回送她最后一程，但我一直铭记着和姑姑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。那是十几年前了，我还穿着军装，在基层部队的团级单位任政委，那年姑姑已84岁。姑姑的女儿、与我同城而居的表姐把姑姑接来小住，听到这个消息我连忙赶过去探望，平时姑姑一个人住在老家，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她了。

　　看到我，姑姑咧开快掉光牙齿的嘴一个劲儿地笑，脸上的皱纹簇拥成一朵大菊花。她拉住我的手，让我坐在她对面，上下打量着我，问，听说你当上官了？管着不少人不少事？我说是在机场一个部队里当政委。姑姑问，干的是啥活？我说是替国家把守国门的，从外国飞来的和飞出去的飞机，我们都要瞪大眼睛检查。姑姑说，这个事确实大，你可要看好国门。我说放心吧，我带着一大拨人在守着国门。姑姑又问，政委是多大的官啊？我说相当于八路军的团长吧。听我说着这些，姑姑笑得更开心了，干瘪的两颊都在颤动，她说俺闺女真有能耐啊，当了团长，责任太大了。我逗她说，管再大的事儿我也是你侄女呀！我掏出给她买的东西，一件件摆在她的面前：两套家居服，一件短袖衫，还有一只银镯子。她戴上了银镯子，又拿起衣服在身上比划着，嘴里念叨，得花多少钱啊，土埋脖子的老太婆，穿戴这么好干啥。她念叨着笑着，想起什么似的，突然收起笑容，表情严肃地问：这些衣裳，都是你自己花钱买的吗？不等我回答，她再次逼问：和姑要说实话，这是花你自己工钱买的吗？我点点头说：是啊，是用我工资买的。她听后如释重负，说可别用不义之财啊。我说放心吧，给您买衣服花不了几个钱。她又问：你能挣多少钱？我说：我一个月的工资就是您收好几亩麦子的钱。她又咧嘴笑了：那我就放心了，一个闺女家，干着风吹不着日晒不着、不用肩挑背扛的活，到月就发钱，现在社会好啊，要好好为国家出力。

　　姑姑还有话要嘱咐你，当官是好事，可当官千万不能贪啊，要当就当清官，当个干净的官。你知道开封府的包青天吗？你要像他一样，不该得的东西不得，不该干的事不干。紧接着她又语出惊人——“为人莫贪不义财，秤高、斗满、公平义，要得福气你慢慢来。”怕我不明白，她解释道：秤高就是卖给别人东西时，不仅不缺斤短两，还要把秤尾巴翘高。斗满就是还别人粮食时，一定要把斗盛得溜尖满，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能占别人便宜，这样心才安。拿了不该拿的，可别想着没多大事，“隔墙扔砖头，不一定砸着谁”。当年你爷爷自己饿得全身都浮肿了，但守着生产队的仓库，一粒粮食都没动过，你奶奶老是教育我们做人要有刚强志气。姑姑不指望你当多大的官，只要平平安安就好。姑姑不识字，也说不出个道道来，可姑姑知道，做人要干净，名声比钱财重要。

　　和姑姑见面后不久，我就接到了组织的任命书，提拔我为师级干部，授予武警大校警衔，调入北京本系统的报社担任社长职务。四年前，随着部队整体转隶，我脱下穿了32年的橄榄绿换成藏青蓝，依然在履行带队伍的职责，成为国家移民管理局的局级干部。

　　岁月不居，斗转星移，转眼间我已年过半百，职业生涯只剩个位数，姑姑离世也已多年，可姑姑“做人要干净，名声比钱财重要”的那番话，一直回荡在耳边，令我不敢有丝毫疏忽和懈怠，也时刻警醒着我，要心怀敬畏感恩，走好人生路。